文/任星

茶之為物，甚為奇妙。初采時不過青葉一片，經(jīng)火焙日曬，蜷曲如老嫗之指節(jié)，枯槁似深秋之敗葉。然一旦入水，便舒展如初，碧綠如新，竟似返老還童一般。人生在世，何嘗不是如此？

我見過許多飲茶之人。有老茶客，指尖微黃，捏著紫砂小杯，啜飲時雙目微閉，仿佛要將那茶湯里的三魂七魄都吸入腹中；也有新學之輩，捧著玻璃杯，看茶葉沉浮，如同觀賞金魚游弋，眼中盡是好奇之色。茶湯入喉，有人皺眉，有人展顏，眾生百態(tài)，盡在一盞之間。

茶葉在沸水中翻騰，先是浮，繼而沉，終而懸于水中，不上不下，恰似人到中年，進退維谷。少年時意氣風發(fā)，如新茶初泡，香氣四溢；中年時沉穩(wěn)內(nèi)斂，如二道茶湯，滋味最是醇厚；老年時淡泊寧靜，如茶至三巡，余味悠長。然而茶終究會淡，人終究會老，此乃天道循環(huán)，不可違也。

茶涼了便苦，此乃常識。我曾見一西裝客，忙于接聽電話，任那上好的龍井漸漸冷去。待他舉杯欲飲時，已然澀苦難咽，只得皺眉傾入痰盂。想來人生許多快意之事，亦因蹉跎而變味，情愛如此，理想如此，莫不如是。

最妙是茶垢。紫砂壺經(jīng)年累月使用，內(nèi)壁積了一層茶垢，即使注入清水，也能泡出茶香。人之閱歷，何嘗不是這般？少年時種種悲歡，經(jīng)歲月沉淀，竟成了日后回甘的底蘊。有老者告訴我，他年輕時經(jīng)歷的苦難，如今回憶起來，反倒覺得有滋有味。我初不信，后來自己嘗過幾回人生苦澀，才知此言不虛。

茶至無味時，便該換了，人生亦然。